最近因為疫情緊繃,在路上散步也要戴口罩。不是一件壞事。每個人都受到驚嚇,至少在口罩背後,我們看不出誰比較害怕。其實就不要再掩飾。疫情真的很嚴重。

COVID-19一來,我瞬間蒼老許多,我是高危險群。我端詳鏡子裡的自己。我年未60,眼瞼浮腫,皺紋變多,鬆垮的臉上,還出現大大小小的斑點。根據指揮中心的資料,老人死亡率可以到2成。不知道心態老算不算。我再怎麼塞填充物,打肉毒桿菌,雷射去斑,當它進入我身體的時候(最好不要),會立刻知道我有多老。何況這些年,我勤奮工作,把自己身體拉扯到最大限度,可能整組壞了了……可是未完成的事還很多。

我很慶幸現在自己還能工作。雖然貢獻度和年輕人比起來,顯得有點蒼白。這些年生產力下降,感慨變多。慢性病上身。還有點肥胖。我需要減重。肥胖也是個重症危險因子。所以我開始慢跑。一邊跑,一邊思考。萬一我得病,如果是重症,就不要CPR了。搞不好會傳染給幫我插管的那個倒楣住院醫師。我不希望自己多佔用一個呼吸器,留給有機會救起來的年輕人用吧!

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

拿棒球做比喻,沒打過什麼全壘打,一壘安打,二壘安打倒是不少,盜了一些壘……可以確定的是,我是忠實的跑壘者。從我有記憶的時候就開始跑,很少停下來。我很少請假,到現在都一樣。這世界的步調太快。剛好趁這個機會,希望它停一停, 好讓我可以趕上。

在落日餘暉中慢跑時,碰到一位前輩醫師。太太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他出來散步。我停下來打招呼。他幾年前被診斷失智。

「他全天需要人照料,到黃昏就開始亂。焦慮、暴怒、安眠藥只會使他更糟……」夫人說。我注意到她微濕的眼眶。原來那個令人尊敬,沈穩睿智的教授跑哪去了?

「帶他出來走走,是他最安靜,神智最清楚的時刻,」她說。

我還記得初見面時,他還精神煥發,每天慢跑5000公尺。看我臉色嚴肅。他總是勸我:「你應該多笑一點。」沒辦法, 人生充滿壓力,有些事就是讓我笑不出來。

現在他像小學生一樣笑容天真燦爛。他是幸福的,他的夫人全心全意照顧他……越來越多事讓我笑不出來。我目送了許多戰友的生離死別。沒有太大的傷感,我繼續跑,走自己的路。

一位長我幾歲的學長得了癌症,我去看他。他是知名的國際級學者,很會做研究。說是探病,我還是忍不住向他吐苦水,論文屢投不上,很羨慕他著作等身。好像寫論文是人生唯一重要的事。

得了一個不好治癒的病。學長瘦了很多,形容枯槁,昔日眼神中的自信消失了。學長沉默半晌,突然說:「論文那些東西都是虛的,把時間拿來陪陪家人才是真的。」

我突然知道,除了堅守崗位,除了漫長的放空,除了祈禱,還能做些什麼。

人生短促。給身邊的人多點愛和善意。We are isolated, but we are not alone.

We'll be OK.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原文

責任編輯:李頤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