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印尼雅加達轉搭3個半小時的飛機,才能到達中蘇拉維西省的莫羅瓦利(Morowali)園區。這個外型似K字的島嶼,時區和雅加達差了1小時。這裡,現在成了各國企業爭相投資印尼的熱門島嶼。

今年雨季雖然來得早,雨下得又急又大,園區四處積水、行動困難,但完全沒有澆熄這個新興園區的活力,趕著建廠的工程車、載運原料及成品的大貨車,來來回回在道路上濺起高及腰身的水花。

印尼。中蘇拉維西省不銹鋼城
昔日沒路、沒電的500人小漁村
如今擁4萬勞工,成為鎳礦新戰場

這裡,是中國第一大民營鋼鐵集團「青山控股」所興建的不銹鋼城,裡面有上游鎳生鐵廠、鎳鉻廠、不銹鋼煉鋼廠、鋼管製造廠等,還有配套的碼頭、電廠、飯店、70多棟宿舍,是全世界唯一從上游到下游深度加工產業鏈最完整的一貫化鋼鐵園區。從規模到產業供應鏈完整度,都和台灣的六輕園區相似。

不同的是,這座島上有豐富的鎳礦資源,就蘊藏在距離園區僅約2到3小時車程的山區裡。在青山開發之前,這裡只是4、500人的小漁村,沒路、沒電,以生產海苔為主。如今,在這座園區裡已有超過4萬名勞工。

未來,全球能源轉型的新戰場,將從這裡開始。從石油世紀進入金屬世紀,全球電池甚至電動車產業鏈,為了豐富的鎳礦蘊藏,各個已摩拳擦掌,打算在印尼插旗圈地。

就在距離港口約6公里的一座工廠,門口用金色字體寫著「WELCOME TO WNII(歡迎光臨華新鎳業)」,在被中資、法商等搶占的園區裡,竟然藏著台灣華新麗華(以下簡稱華新)投資的鎳生鐵工廠,替台灣拿下這場全球搶鎳大戰的門票。

小檔案_華新麗華

成立:1966年
創辦人:焦廷標
董事長:焦佑倫(焦廷標次子)
主要業務:電線電纜、不銹鋼、資源事業(如鎳生鐵)、商貿地產
成績單:2021年營收1,567億元、淨利146億元

做不銹鋼、電池都靠它!印尼鎳藏量、產量最高,吸引大咖插旗
(圖表製作者:黃靖萱)

再過兩年,鎳礦恐供不應求
鋼鐵、軍工、電池業都插旗印尼!

今年7月,印尼政府公布第2季的外人直接投資(FDI)金額,比前一年同期大增近40%,創下過去11年來單季最大增幅。而印尼的礦產,就是最主要的投資項目之一。

從鋼鐵、軍工產業,到現在最熱的電池領域業者,都來印尼搶鎳,中國媒體甚至用「得鎳者,得未來」,來形容它的重要性。例如,目前能量密度高且為主流的三元鋰電池中,鎳含量就達8成以上,隨著未來鈷的使用量下降,鎳的含量將會占到9成。

挪威最大的能源市調公司睿咨得(Rystad Energy)在去年就預估,隨著全球電動車的蓬勃發展,到2024年,鎳將會比其他金屬更早出現供不應求的問題。

電動車大廠特斯拉執行長馬斯克很緊張,他強調,「鎳是我們擴大鋰電池產量的最大隱憂。」他還在法說會上對礦業公司喊話,「如果能用對環境友善的方式,高效開採更多鎳礦,特斯拉會給你一份長期的鉅額合約。」

今年3月,因俄烏戰爭爆發,英國倫敦金屬交易所(LME)的鎳價格暴漲,青山遭遇史詩級軋空,鎳價從一噸兩萬多美元,一度飆出10萬美元的天價,迫使LME罕見宣布暫停鎳交易。近期鎳價雖回穩,但電池推升出的新需求,仍使其維持在近年來的高點。

而印尼,和澳洲一樣擁有全球最豐富的鎳蘊藏量,但因為政策支持及採礦成本較低,讓他們成為全球產量最大的國家,遠遠將澳洲、菲律賓及俄羅斯拋在後面。

這,也成了印尼吸引外資的武器。2019年底,印尼宣布自隔年1月起,禁止鎳礦直接出口,消息一出,除了鎳價觸及歷史新高,時不時就有外國企業宣布搶進印尼設鎳下游加工廠,或是進行電池、電動車相關投資。

例如積極發展電動車及布局供應鏈的鴻海,第一個海外電芯製造據點就設在印尼。6月下旬,董事長劉揚偉到了印尼,和總統佐科威見面,承諾將在當地開發電池芯、電池模組、電池包、電動車產業生態鏈,最快在兩個月內就會設廠。

印尼鎳礦禁出口怎麼辦?鴻海、特斯拉、LG紛紛投資卡位
(圖表製作者:黃靖萱)

印尼。哈馬黑拉島冰鎳重鎮
華新取得青山旗下印尼公司逾半股權
生產電池上游原料,4產線年底完工

對鎳的供應狀況憂心忡忡的馬斯克,除了已經派團隊去印尼考察過,也答應今年11月赴印尼,要更深入評估設電池及電動車廠。

從中蘇拉維西省,搭飛機到航程一小時的北馬魯古省哈馬黑拉島(Halmahera),這裡是印尼另一座鎳礦蘊藏豐富的島嶼。青山控股5年前也在此設立了另一個緯達貝(Weda Bay)園區,和莫羅瓦利園區以鋼鐵產業鏈為主不同,這裡是電池上游原料「冰鎳」的生產重鎮,也正上演爭奪戰。

例如全球電動車電池龍頭寧德時代,今年4月就宣布,將在這附近和當地企業,展開從採礦到電池製造的生產計畫。

比起現在才前仆後繼宣布要前進印尼設廠的大廠,華新麗華在哈馬黑拉島也已搶占先機,向青山取得旗下印尼旭日公司逾5成股權,將共同開發建設電池用的冰鎳廠,4條產線預計今年底就能完工,他們從此跨足電池產業,進入各企業夢寐以求的新能源領域。

7月下旬,華新麗華董事長焦佑倫人正在印尼,和資源事業群總經理賈齊一起,為了後續在當地有更多更深入的投資,去拜會政府官員、合作夥伴。

為什麼一向低調、保守的華新麗華,卻能在零碳的大趨勢下,率先搶占鎳這個新石油的商機?

華新印尼鎳生鐵廠去年完工,董座焦佑倫(中)帶領資源事業群總座賈齊(右1)及曾任駐印尼代表、現為華新董事的夏立言(左2),一起視察生產狀況
華新印尼鎳生鐵廠去年完工,董座焦佑倫(中)帶領資源事業群總座賈齊(右1)及曾任駐印尼代表、現為華新董事的夏立言(左2),一起視察生產狀況。(來源:華新麗華提供)

其實,華新麗華和青山,早在20多年前就有合作關係。焦佑倫回憶,當時的青山只是家小型的不銹鋼廠,拿了幾噸鋼胚,請華新麗華的中國工廠幫他們加工,那時青山是小老弟,只是華新眾多客戶之一。

「這講來慚愧,我以前在這裡,他在這裡,」焦佑倫舉起右手高於左手,示意當時華新的營收規模遠高於青山。「等他跑到這裡時(左手反而高過右手),我才開始跟他合作,現在他又咻得不知道成長到哪裡去了。」

昔日小客戶敲門談合作
華新一小時拍板投資,鋪路電池事業

2013年時,焦佑倫參加兩岸企業家紫金山峰會,碰到中國寶鋼董事長徐樂江,雙方談到中國不銹鋼產業的發展,對方提醒焦佑倫,可以特別關注青山集團,他們早在2010年左右就在印尼布局。

沒想到昔日小老弟後來上門邀請華新一起投資。焦佑倫誇張的說,「我們在1小時內就做出(投資)決定,因為我們研究鎳生鐵多年了。」

走進位於莫羅瓦利園區的華新鎳生鐵工廠,從這裡,能看到他們和青山獨特且相互依存的供應鏈關係。

一輛專門載運高溫鋼水的鋼包車,正停在工廠後段的出鐵區下方,紅通通還呈現液體狀態的鎳生鐵,直接流入車子的鋼槽內,再運到3公里外的青山不銹鋼工廠,做為煉鋼原料。

華新印尼鎳生鐵廠後段,紅通通的鎳生鐵直接裝運到鋼包車,載往臨近的青山煉鋼廠,煉出不銹鋼半成品
華新印尼鎳生鐵廠後段,紅通通的鎳生鐵直接裝運到鋼包車,載往臨近的青山煉鋼廠,煉出不銹鋼半成品。(來源:華新麗華提供)

沒有用完的部分,就會待冷卻後,變成固體塊狀的鎳生鐵,其中一部分會運到華新位於台灣或中國的不銹鋼工廠。

雙方合作不僅於此,青山使用華新生產的鎳生鐵,產出的不銹鋼半成品黑皮鋼捲,台灣獨家代理給了華新,一部分銷售給台灣如唐榮、燁聯等不銹鋼業者,一部分也成為華新的原料。

賈齊計算,在華新代理青山產品後,1年內,青山占台灣進口不銹鋼市場的比重,即從不到6成,成長到8成。因此,今年青山才會再找上華新,共同投資冰鎳。「大家是共生互惠的關係,才讓我們短短兩年內就能進入這(電池)領域,」焦佑倫說。

在台南鹽水的華新不銹鋼廠,看似不起眼的破碎塊狀物,其實是從印尼運來、鎳含量達15%的鎳生鐵,華新掌握了這項關鍵金屬,還因此跨足新能源領域。
在台南鹽水的華新不銹鋼廠,看似不起眼的破碎塊狀物,其實是從印尼運來、鎳含量達15%的鎳生鐵,華新掌握了這項關鍵金屬,還因此跨足新能源領域。(攝影者:陳宗怡)

台南。鹽水不銹鋼原料儲區
印尼礦區的鎳生鐵直運台灣
供給更穩定、也能高價賣出挹注獲利

鏡頭轉回台灣。台南鹽水的華新不銹鋼廠內,一大片完全露天的儲區,堆放了多座如小山高的鎳生鐵,外表灰灰的就像破碎水泥塊,但卻是非常沉重的鐵塊。其中兩座是上個月搭船從印尼青山園區而來,因為氧化,顏色已經開始呈現粉紅色。「你不要小看這些,這裡寸土寸金啊,」華新麗華不銹鋼事業部處長楊俊輝笑說。

另外一座由更破碎鐵塊堆成的小山,則是來自南非的高碳鉻鐵,華新會根據生產的鋼種不同,調配廢鋼、鉻鐵及鎳生鐵的比率。

華新麗華不銹鋼事業群總經理牛繼聖分析,因為印尼禁止鎳礦出口,加上電池推升對鎳的需求,未來鎳生鐵的供應只會更稀缺,有了印尼的鎳生鐵廠,一來能穩定自己的原料來源;二來,更重要的是,做為避險。當上游鎳生鐵價格大漲,華新身為不銹鋼業者,不一定能轉嫁成本給下游使用者,被擠壓的獲利空間,就能多賣上游高價的鎳生鐵來調節。

法人認為,因為鎳生鐵及冰鎳的投資,都對華新的獲利及評價有提升作用,預估未來兩年的每股盈餘(EPS)都將超過去年的高點。

在華新麗華創辦人焦廷標自述的書中,身為二兒子的焦佑倫曾這樣寫他父親,「他常跟我們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他不怕變化,是主動掌握變局的人⋯⋯。」焦佑倫曾解釋,這意指傳統產業做到一個程度就要轉,否則公司就會衰落。過去,他們集團重心因此轉而投資高科技領域,如華邦、華新科等。

如今,華新麗華不再只是母憑子貴,在全球迎來新的零碳挑戰,基礎原料再度翻紅,而焦佑倫默默布局印尼,掌握了時局變化的關鍵點,轉身成為金屬時代的大贏家。

華新把印尼生產的鎳生鐵運來台灣做為原料,而冰鎳賣給電池用硫酸鎳廠,雙頭布局。圖為華新台南鹽水煉鋼廠中控室
華新把印尼生產的鎳生鐵運來台灣做為原料,而冰鎳賣給電池用硫酸鎳廠,雙頭布局。圖為華新台南鹽水煉鋼廠中控室。(攝影者:陳宗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