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導演梁皆得的家在新店山上,採訪這天,我們在公寓頂樓加蓋聊天,他忽然說:「你聽到嗎?黑領椋鳥在叫。」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你看,天線上的那隻,是金背鳩。」我才回頭,鳥影迅速閃過。

小檔案_梁皆得

出生:1965年
經歷:鹿港神桌師傅、鳥類研究助理、紀錄片導演
作品:《老鷹想飛》為代表作,其作品3度入圍金馬獎

他曾經耳中風,24小時總是在耳鳴;因為長期盯著影像負片,眼睛也很差。但他耳裡鳥聲豐富,眼底全是翅膀,我這個徒具耳聰目明的人,卻什麼也沒看到、聽到。

他是紀錄片導演,2015年拍攝的《老鷹想飛》,揭露了老鷹被農藥毒殺的悲劇,震驚台灣。最新作品是拍了20年的《尋找神話之鳥》,記錄一隻原被認為絕種的鳥被他發現的過程,透過這隻鳥,看到海洋垃圾、兩岸角力、生態浩劫等許多問題。

紀錄片資金不足,一切得自己來。早期拍的16厘米負片,梁皆得必須一格一格檢視,極損眼力
紀錄片資金不足,一切得自己來。早期拍的16厘米負片,梁皆得必須一格一格檢視,極損眼力。(攝影者:楊文財)

不擅長跟人溝通,卻對鳥情有獨鍾
生病仍飛往馬祖,「沒拍到,就再等」

即使紀錄片轟動,他仍然謙遜木訥,面對鳥,他可以一守就是一星期;面對人,自我介紹3分鐘都有點手足無措,他不好意思的笑:「我從小話就少,不擅長跟人溝通,我喜歡拍鳥,因為不需要溝通,只要守著牠就好。」

拍鳥,靠的就是觀察力,跟很長很長的守候。2017年,他預計去馬祖拍神話之鳥1個月前,到北海岸龍洞守候遊隼一整天,海風吹得他頭痛,回來昏睡兩天後,他打開電腦,發現所有字都認不得了。

「說話大舌頭、就連『出口』這兩字他都讀不懂。」妻子陳秀梅回憶:「我嚇死了,趕快送他去醫院,醫生說是腦出血。」

醫師逼他休養,但梁皆得只在乎神話之鳥繁殖季就要結束,7月底硬撐著飛往馬祖:「拍鳥必須等,沒拍到、就再等。」為了一個老鷹拋枝的畫面,他等3年;為了拍一個八掌溪口的黑嘴端鏡頭,他守了整整20年。

耐性是他最大的功夫,願意等,讓他發現奇蹟,也掀開生態背後的巨大問題。

他出身彰化福興鄉,因為家境不好,國中畢業就去學木工,到鹿港當八仙桌跟神轎師傅。除了家中生活費,千辛萬苦攢的錢全偷偷拿去買相機。

「不是大膽,是不懂得怕」
更影響女兒長大也背器材一同去拍鳥

「1980年代,八仙桌是論件計酬,師傅如果認真做,1個月賺5、6萬沒問題,可是我都在拍鳥。」他傻笑:「後來經由台中鳥會會長推薦,知道中研院劉小如老師在找助理,我心想一天到晚只要看鳥,還有錢拿,天底下怎有這麼好的工作。」

他一做7年,最後離職,也只是為了專心拍鳥紀錄片。有一次梁皆得去拍蜂鷹,被虎頭蜂螫了14針。「我只叫他快回家,他就回來了。隔天我聽說有人被蟄13針就死了,我才嚇一跳說啊,原來很毒!」妻子說:「不是我們大膽,是不懂得怕。人生不懂得怕,好像比較好。」

拍鳥紀錄片,動輒以10年、20年為單位。《老鷹想飛》拍了23年、《尋找神話之鳥》拍了20年,他還正在拍灰面鷲、八色鳥。為了拍鳥,他曾得高山症、耳中風、腦出血,想拍的東西太多,須守的時間太長,生命給他的時間,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他總是不懂得怕。

時間也留給他禮物,《尋找神話之鳥》電影一開始,21年前還在襁褓裡的女兒梁彣瑄,在片尾已經能背著收音器材,陪父親乘風破浪去拍鳥。

所幸女兒梁彣瑄長大成人,課餘會協助父親收音(圖左)
所幸女兒梁彣瑄長大成人,課餘會協助父親收音(圖左)。(來源:梁皆得提供)

梁彣瑄正在台大念人類學,研究台灣遠古人類跟鳥的關係。對她而言,父親的背影很巨大,卻從不遙遠,她笑起來跟父親像一個模子刻出來:「鳥有很多故事,我們想一直一直說下去。」

《尋找神話之鳥》不僅是一部鳥類紀錄片,更是一對父女的生命之歌。(延伸閱讀:商周ESG與永續者同行